露白凝

一流空想家 二流观察员 三流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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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调频】悬日

01

那天波发消息说要来找我,我蛮惊讶。

坦白说我和波并不算很熟,或者说我并不属于她最亲密的那个朋友群组里的一份子,只是普通高中同学关系。

所以消息列表里跳出她的红点时,我有些疑惑。我追问她怎么了。

过了一会她回,其实没什么,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所以想到我。

好。我说。

我们约了时间地点,就在学校旁边的那家网红咖啡厅。

等待的时候我搅着杯子里的汤匙,回想我和波并不算多的交集。

其实我们的关系有些微妙,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某种沉默而迟钝的敌意。

初三那年暑假,我去辅导机构上初升高的过渡班,我和波就是在那里认识的。我们是班里将近三十个同龄人里中考成绩最好的两个,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被本地最顶尖的高中录取,然后安排进最好的班级。

后来我们果然当了三年的同班同学。

波的中考分数只比我低三分,我们都被贴上了所谓“学霸”的标签,但她和我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那个时候我上完课基本埋头做题,但波不会。波总是一下课就把笔放下,转头去跟别人聊天。

男孩子,女孩子,她总是可以顺利地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笑起来的声音,在心里咬牙切齿。

我做不下去题,于是就在草稿纸上一遍一遍写波的名字,打叉,又擦掉。

现在想来,也许我莫名生出的敌意并非针对波本人,而是针对自己的不完美。

我知道我羡慕波。我恨透自己的不善言辞。

以前我总认为学习好的人都该是沉静的,可是波让我看见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学霸并非只能局限于“学习好”这样一个标签,他们其实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而彼时心高气傲的我还没能学会和自己的平庸和解,在承认自己不擅长社交这件事情上。

我不记得自己把波的名字写了多少遍又擦了多少遍,最后那张草稿纸破了,变得皱皱巴巴。

还好上课铃解救了我。

老师走进来,他们终于安静了。

 

02

“凝。”

突然有人喊我,我抬起头,看见波。

波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她对我笑笑,神色有些憔悴。

她在我对面坐下,用微信小程序点好一杯咖啡。

“好久不见。”我终于放下汤匙。

“好久不见。”她说。

寒暄后便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我本以为波会主动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可是她没有。

这有点不像我印象里的那个她了。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终还是我先提起话题。

“也没什么,只是失恋了而已。”波自嘲地笑笑。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要安慰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发现我没有资格安慰波。

失恋基于恋爱,恋爱基于社交,而社交……从一开始我的链条就已经断了。

我没有经验,无从谈起。

“你不用安慰我的。”

波当然不会像我想这么多,只是纯粹以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朋友们安慰过我很多遍,有些是真心的,有些是客套话。听累了。”波直截了当地说。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她要好的小姐妹们会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她们和波是同一种人,擅长社交,游移在各种圈子之间,并且乐此不疲。

“但你……或许你不太一样。”波谢过端上咖啡的服务生,“我想你会愿意听我说。只要……只要愿意听我说就好。”

好奇怪,我竟然在波的语气里听出一种违和的卑微。

波不是这样的,波应该是骄傲的。她有太多值得骄傲的资本了,学业、才艺、奖项或者别的什么,随便拿一个标签出来,都足够让旁观者为她的优秀所惊讶。

但这个想法冒出来三秒,又立刻被我在心里否定了。

也许波今天就是来撕掉这些标签的——终究,她也不过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有着一些这个年龄共同的烦恼而已。她首先是个完整鲜活的人,其次才是那些标签。

她只是需要倾诉而已。

“好。”我应允下来。

 

03

波问我,你听过田馥甄的《悬日》吗。

我摇摇头。

波说没关系,但是我好喜欢这首歌和MV里的故事哦。女主角是一个妇产科医生,有一天遇上一位准妈妈,很聊得来,后来却意外发现她的丈夫是曾经和自己一起毕业的前男友。女主角还在挂念那段过去的感情,但是男孩子已经有了新的幸福。

波说,第一次看MV的时候她哭了。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盯着电脑屏幕,进度条一点点向前,眼泪也跟着一串串地掉。太像了,太像了。连自己都惊讶,故事怎么会这么像呢。

我问,你在MV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吗?

波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黯然。波说,我本来以为会放下的,其实已经分手三个月了,可现在想起来竟然还是这样难过。好像之前没有哪个前任像这样让她念念不忘,以前她总是抽身得明智,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念想,即使难过却也能够立刻忘怀,然后在下一段感情里收获新的温暖。

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没办法治愈自己了。

波说那个男孩子是她在学校新年晚会上认识的。那时候她是工作人员,分在催场组,负责对接参加演出的前五个节目。那个男生的节目排在节目单上第八个,不是她直接负责的。但是彩排的时候她看见他表演了,是一段钢琴独奏。他穿着燕尾服坐在聚光灯下,像个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完美王子。

波一向主动,她借着工作需要的借口去要了他的微信,悄悄翻他的朋友圈。他朋友圈的内容不多,篮球,音乐,游戏,和朋友聚会的合照,偶尔一些对生活的吐槽。波很聪明,她总是擅长从别人细枝末节的生活中提炼出对方的喜好。她主动和他提起话题,旁敲侧击地打听感情状况。得知他还单身的时候,她开心得一晚上没睡着。他们聊得挺合拍,慢慢地他也会主动给发她消息。

波说有一次他们约着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他请她喝奶茶,向她告白了。她第一次看见他那样拘谨又局促的样子,似乎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在她面前被突然剥夺了。他问她可以牵着她的手吗,波说好啊,然后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波回忆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带着泪光的那种闪光。

波说,那段时间她是真的很快乐。下课之后如果他有空就会来找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吃饭,或者陪她出去买杯奶茶。虽然忙,可是有人陪伴和关心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挺好的么。

波有些苦涩地转头看窗外的风景。

波说,我那时太傻了。我竟然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一直持续下去,却忘记了时间才是最大的第三者。

波说,凝,其实我有时候也羡慕你们这种长期单身的人。至少不会像我这样,体验过爱所带来的快乐后便成了瘾,沉迷于一段关系给人带来的幸福,而在失去之后再难适应世界的残忍和冷酷。

我说,波,我也羡慕你啊。至少你有体验有回忆,而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波笑笑,大家都在互相羡慕,却总是忽略了自己已经拥有的。

波接着说,分手之后一段时间,有很多地方她都不敢再去。奶茶店,小吃街,某个电影院,甚至是图书馆最喜欢的座位。她怕自己一到那些地方,回忆就会控制不住地被勾起来。在大街上哭得稀里哗啦不是一件得体的事情。

那段时间她和很多朋友聊天,试图找他的缺点他的不好,却发现自己一个也说不出来。很多个失眠的夜里,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自动闪回以前的种种。她有好几次想要删掉他的微信号,每次犹豫很久,还是退出了界面。

也许潜意识里你还在留恋他。我说。

波说,人真的很奇怪,可以对一些人抛之脑后,却又控制不了对另外一些人念念不忘。过了一段时间以为自己走出来了,后来才发现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波说,暑假过后因为学生工作的缘故认识了一个新学妹,自己还挺喜欢她的。学妹性格开朗活泼,对待工作也很积极,很讨大家的喜欢,波在她生日的时候还给她送过AirPods的定制外壳。波说她特别喜欢学妹身上那种新鲜的活力,就像大一刚进校时候的自己,对一切充满憧憬和希冀。

有一次部门聚会结束之后,波和学妹一起回宿舍。聊到情感话题,学妹有些腼腆地说自己最近恋爱了,对方是个艺术学院的学长。波一开始抱着听八卦的心态追问下去,学妹把他们自拍的合照给她看,波看见他的脸,心一下子就乱了。

波说虽然只有半张脸,可是她笃定自己没有认错。那个曾经被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孩子,她怎么会认错呢。然后她问学妹你男朋友是不是叫xxx,学妹有些惊讶,反问波你也认识他吗?波说是啊,以前工作的时候有接触过。学妹说原来是这样,然后就开始说起他们的日常,说他们会一起去哪里约会,逛街,看电影。

波安静地听着。和学妹分别的时候她对她说,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回到宿舍之后,舍友都睡了,波一个人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很小声地啜泣。波颤抖着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发现她已经没有他朋友圈的查看权限了。她又打开学妹的朋友圈,看见几天前那条官宣的动态,最终还是没有点下那个“赞”。

波说当时她只觉得情绪混乱到极点,五味杂陈却找不到发泄口。后来她打开备忘录写了一大段话,反复编辑修改,可是删删减减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这么久了我竟然还在想你。

那天晚上波彻夜未眠,波听着歌,床边擦眼泪的纸巾堆了一大团。

波说,命运真是太会捉弄人了,学妹是无辜的,他也早就走出来了,自始至终错的好像就只有我一个。

可是你又有什么错呢,我说,放得下是洒脱,放不下是人之常情啊。

她说凝,你真的看得很开。也许像你这样不经常社交的人反而能够看得开。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你这样冷静,冷静得像一尊沉默的佛像,无喜无悲地观察世间一切,自己却置身事外。

我笑了。我说,波,不是的。人们总以为神佛无忧,远离尘世喧嚣,但内心真的毫无牵挂么?

我不是神佛,我只是不善言辞的凡人而已。

我们终究都是凡人,在对待感情方面,一样地束手无策。

波搅着咖啡杯里的汤匙,继续娓娓道着。她说命运似乎有意捉弄她,第一次听到《悬日》这首歌的时候,她正在咖啡馆用电脑审核着学妹写的活动策划,却没有想到被一首歌扰乱了全部心绪。

波说,田馥甄的声音太有故事感了。她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地落泪。

我像在愚弄自己

演哪出破绽百出的

心胸宽大

你不忘调侃自己

不够好却总是有人

为你牵挂

我又被回忆波及

心怎会这样不强壮

我听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凉且苦。

和波的故事一样。

 

04

和波的会面结束之后,我回去听了《悬日》这首歌。

我在空旷的客厅里像波一样看了MV。

进度条拉到最后,心里酸涩得厉害。

那一瞬间我突然能理解波了。

我打开微信给她发了消息,过了一会儿波回我说,我终于鼓起勇气把他从微信里删掉了。

过去的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说。

我耳边还萦绕着那段旋律——

落下 同一颗太阳

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还不是一样

温暖却停在远方

对峙着不可能的爱情

也该像悬日那样

让它落下

让它落下

让我放下

我没放下

我想放下

还好,波终于选择放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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